想去看夹江宣纸作坊不是一天两天了,但每到夹江都忙于在美食间周旋,重了物质食粮自然就轻了精神食粮。在我看来,夹江这个我的出生之地,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一生去爱惜,一是物质的——美食,二是精神的——宣纸。
听了夹江文管所工作人员的介绍,又阅读了《夹江竹纸制作技艺》,再亲临纸乡马村槽户作坊参观,方知为什么小时候我身居纸乡却未听到有关宣纸的故事。原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夹江宣纸生产的低谷时期,产量少得可怜。当时的我只晓得夹江产宣纸,可父亲教我写毛笔字时还时常用废报纸,我以为父亲舍不得给我用宣纸,现在才了解原来那时常常没有宣纸可买。
宣纸的命运亦如人生一样坎坷崎岖。说来这夹江宣纸从诞生到现在已有一千多年了,有贵为贡纸的时代,也有气息奄奄的日子,有年产达一万吨的辉煌,也有年产仅24吨的尴尬。“方细土连”“长帘文卷”“大千纸”“丈二匹”等等,这些纸带着远古的质朴与厚重,无论经历怎样的境遇,从来都不曾改变。
夹江宣纸的主要原料就是当地山丘上随处可见的竹子。这里的竹子有白甲竹、水竹、斑竹、金竹、箭竹、苦竹、慈竹等20多种。千百年来,漫山遍野的竹子为夹江人提供了生活资料,更为中国书画提供了纸源。张大千的墨荷、黄胄的小蜜蜂曾在夹江的竹宣纸上绽放、飞跃过。从唐代至今严守古法,谨守祖师蔡伦训教,不弃24字制纸技艺,2006年5月夹江竹约制作技艺被列为中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走在马村这片清秀的丘陵山水间,有种回归的感觉。山间溪边零星的农户有的已经不以纸谋生了,但废弃的浸竹水槽还在。听人说这里曾经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从事手工纸业,但现在还以此为生的已经不多了,因为手工纸费工费时还赚不到几个钱,所以不少槽户(纸家)都改做机制纸去了。“纸状元”杨占尧家还依然保持着手工纸的制作,抄捞纸张的师傅正在抄捞,虽然天还未冷,但师傅的双手还是被浸泡得发红了。一旁掀纸的老人则专心致志地掀起着每一张纸,然后一张一张地刷壁(贴在专门的墙壁上晾干)。我问毛边纸也是这样做吗?师傅说那是当然,“没有一张纸不经过我们手的,除非是机制纸。”现在人做事都喜欢用电脑,少动手脚,省事,但吃的用的穿的都想要手工的,但凡一沾“手工”二字物件的价格就飙上去了,可手工宣纸的价格却怎么也飙不起来——它终归是小众消费品。
现代造纸工艺非常先进,先进的结果就是超恒定,没有变化让创作书写过程就没有意外,这便少了很多意趣,而中国书画最讲究的就是意趣。所以以前的书画家很多都是造纸专家,比如当年张大千先生为了有满意的纸专门跑到夹江与纸家一起研究。他指导造纸师傅在竹浆中加入麻纤维以提高纸的强度,又在纸浆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白矾、松香等物,以增强纸的抗水性和洁白度,造出了“麻筋纸”,也就是“大千书画纸”。老师傅说,你别看这一道道工序很平常,但哪一道偷了工减了料结果都不一样。比如纸药,天然植物药与化工药,做出来肉眼看没啥,人家写字画画的人一用就知道不一样,所以每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。看着制纸师傅们一双双关节凸起的手,我想,我们是否应该向恪守古法手工制纸的纸农们致敬!
也许,纸的生命不在于纸本身,而在于在它上面书写了什么,但没有好纸纵有浓墨重彩也无处描画。无论是夹江竹画还是安徽泾县宣纸,一张手工纸是由几十道工序、无数人的劳动与心血换来,每一张纸都是特别的,它与书画的缘分自有灵犀相牵系,这也是我们中国人特有的智慧与韵味!(文:西南铁道王尔秀/图:网络。若有侵权,烦请联系删除!)